清晨,一只蟬率先發(fā)出單音的獨唱,像號子般。緊接著,遠遠近近的蟬都亮開嗓門,在四面八方響應,跟著唱起來。于是,“知——知”聲此起彼伏,構(gòu)成一曲恢宏、響亮的大合唱,如交響樂般絲竹管弦一齊鳴響,不絕于耳。
蟬的童年是在泥土下度過的。一只蟬,獨自生活在泥土里,兩年,三年,抑或五年八年,北美洲甚至有長達十七年的蟬。時光漫長而孤苦,色彩是單一的純黑,除了黑還是黑。沒有母親的陪伴,沒有父親的呵護,沒有兄弟姐妹一起嬉戲游樂。它們在寂靜的環(huán)境里,靠著兩只堅硬的前足,從冰冷的地底下尋找水和營養(yǎng),默默地吸食植物根部的汁液,默默地成長,黙默地打造向上向光明的生命通道。
不知是哪一天,也不知是哪一年,在生物鐘的催促和外部環(huán)境的刺激下,蟬意識到出土的時機到了,它舉起前足,掘開覆蓋多年的泥土,掀起壓在頭上的石頭,從容不迫地從幽居的土室里鉆出來。像在家里關久了的孩子,借著夜幕的掩護,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樹、植物莖干、籬笆或電線桿,爬得高高的,找到合適的位置,停下來,開始“金蟬脫殼”,首先從背部裂開一道縫,之后肉身從縫隙間閃出來,換上漂亮的衣服,露出可與鳥類匹敵的薄翼,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,向全世界莊嚴地宣告:我成年了!
從此,樹枝上、灌木中、草葉上,到處都是蟬的詩意棲居地。
雄蟬是高音歌唱家,是出色的演奏家,是動情的演說家,是煽情的高手。它們用一生的歌唱來展示生命的存在。這激越的聲音是生命苦澀深長的嘯歌,是生命長期被壓抑選擇的釋放和迸發(fā),是一鳴天下知的振奮,是對光明的崇拜,是對心愛的一半的呼喚,是雄性的力與美的爆發(fā),是大自然的天籟。雌蟬脈脈地傾聽,含情地注視。
瓦藍瓦藍的天空之下,蟬在干凈清新的空氣里逐漸成熟,在明亮充足的月光下甜蜜戀愛。在一場大地上最張揚最浪漫的愛情大戲落幕之后,雄蟬辭別新娘,率先走到生命的盡頭。從枝頭墜落,緘默無聲地回歸大地。雌蟬則要完成其終極使命,將卵產(chǎn)到它精心挑選的樹枝里,之后才會追隨亡夫而去。
蟬,在幽暗的地底困守了那么久,可是,當它用力爬出泥土,在露水與陽光里放縱嘯歌。只有一季。只有一季!那么短!卻是那么地努力拼搏!
在和蟬相守的日子里,我始終能感受到一種東西——自強的力量,自信的力量,伴我堅定而踏實地前行。那年夏天,父親手指蟬對我說:“做人要學蟬,實誠,勤快,知足。唯有實誠,方得信任;唯有勤快,才有收獲;唯有知足,終會長樂。要珍惜好時光,做有意義的事情。”從那時起,我就明白一個道理,必須努力,千萬別指望走捷徑。
我知道,人不是蟬。但,人,有時又像蟬。
從此,我發(fā)奮讀書,生活不停地變奏著緊張忙碌的篇章,歲月的喜怒哀樂奏響起我生命長河中澎湃的華唱。年復一年,我像那些餐風飲露、擇高而棲的蟬一樣追夢,用智慧和汗水,譜寫了一曲曲動人的生命之歌。
我每天都重復著教室、食堂、宿舍三點一線的內(nèi)容,在書山題海中穿梭,在牢獄般的“夢工廠”里掙扎,函數(shù)的奇偶性、單調(diào)性紛紛鉆進我的大腦,坐標系更是帶著拋物線及其標準方程在我的腦海里旋轉(zhuǎn),讓我昏頭轉(zhuǎn)向,把我這個急于跳出農(nóng)門的少年壓得喘不過氣來。我為大量需要記憶的政治、生物知識廢寢忘餐,我為數(shù)學、物理、化學習題夜以繼日,更為English的單詞和語法夜不能寐,在那場沒有硝煙的戰(zhàn)爭中,我像蟬一樣,用并不充盈的體力卻十分頑強的意志與睡魔、失眠進行激烈地交鋒,每天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,卻告訴自己千萬不能放松!
那年夏天,一場高考,我從農(nóng)村走向了城市,圓了我的大學夢。隨后,我告別了親人和朋友,也告別了故鄉(xiāng)的蟬,走過村頭,跨過那條伴我成長的藕池河,在省城長沙開始了我的大學生涯。四年之后,我?guī)е髮W生活積累的學富南下廣州……我像蟬那樣,向高處走,向遠方走,飛向那一片片純凈湛藍的天空;
工作上,沒說的,像蟬一樣,實誠,勤快,知足。我每天雄赳赳、氣昂昂地出門,擠著公共汽車上班下班,為了更加美好燦爛的明天而拚博。從農(nóng)村到城市,從城市到城市,從城市到農(nóng)村,我的靈魂在喧囂的塵世間奔波忙碌。
一晃工作三十多年了,我混的雖然不盡人意,但我知道這份工作承載著父親的希望,凝聚著我自己的心血,當然,如果我沒有像蟬那樣的努力和堅持,說什么也不會有我的今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