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春后,幾場春雨,泥土的懷抱,變得濕潤柔軟,富有彈性,等待水稻的種子落上去,發(fā)芽,滋長。
在種子撲進泥土的剎那間,一股熟悉的味道迅速傳遍它們的周身,有水的味道,也有泥土的味道。在逼仄的空間里,它們那些嫩稚的根,迅速向四周伸展。有一天,動物界的“地下工作者”蚯蚓鉆到種子身邊,悄悄地告訴它們,外面有更廣闊更美好的世界。
種子興奮極了,決心去外面闖蕩。它們開始蹣跚學步,那嫩芽像羞怯的小蟲子,探頭探腦地從膨松的泥漿里鉆出來,睜開的是驚訝、好奇的眸子。它們看到了明亮而溫暖的陽光,看到了清風環(huán)抱小草的細腰翩翩起舞,它們還看到了農(nóng)舍、農(nóng)舍旁如云的樹和農(nóng)舍上空裊裊的炊煙,雞鴨鵝的叫聲從那里隱隱傳來。
此刻,大地母親再三囑咐它們,外面的世界有陽光雨露,有鳥語花香,也有暴風驟雨、野草蟲害,只有強身健體,只有深深扎根,才能使自己的世界和生命不至于坍塌和終結。嫩芽點了點頭,猛然直起身,伸展開被泥土束縛的腰身,抖落掉身上的泥土,穩(wěn)一下心神后,大口大口地呼吸。
剛露頭的禾苗像是無邪的幼童,天真爛漫,在微涼的風里水靈靈地伸展腰身,在春風中咯咯咯地笑。當二化螟、褐飛虱、蚜蟲輪番來襲,還有那些與禾苗“爭食搶地”的野草瘋狂的時候,莊稼人適時伸出援手,讓禾苗的敵人紛紛落敗。隨后,莊稼漢子手握農(nóng)具,挽著褲管走在田埂上巡視檢閱;農(nóng)婦扎著頭巾,一手端著盛了化肥的盆子,一手撤出一道道白霧給禾苗施肥。漸漸地,莊稼人在禾苗周圍筑起了一道道保護的柵欄——澆水、殺蟲、除草……從此,禾苗弱小的生命,在莊稼人殷殷地守望中,逐漸蓬勃起來。
與此同時,露水在禾苗的葉子上跳躍著,那是禾苗迫切需要的飲品;肥料游蕩在禾苗的根部,禾苗們嘴巴咂啊咂地享受著豐盛的大餐;陽光從遙遠的宇宙之洞漫過來,把絲絲縷縷的光熱直接撒滿田野,撒向禾苗,它要為禾苗的成長加一把勁,讓禾苗渾身充滿鼓鼓的能量;清風翻山越嶺跑過來關心,幫禾苗擦去汗珠,送給它們一個個清爽的吻。
所有的關愛、幫助,匯聚成禾苗蓬勃向上的力量。禾苗不負眾望,憋足了力量,仰著頭汲取天地的靈氣,濃縮雨露的精華,順著經(jīng)緯清晰的脈絡源源不斷地把水份、能量,傳遞到身體的每一個部位,并化作日益挺拔強壯的筋骨。拔節(jié),拔節(jié),一定要抵達理想的高度和廣度。同時,它們沉靜地向土地深處扎下根須,養(yǎng)精蓄銳,一刻也不松懈。
在雷雨的連綿中,禾苗起勁地生長著,很快就將土地掩埋,成了田野里的主角,包圍一個個村莊,占據(jù)一個個鄉(xiāng)村,醉倒一波波莊稼人。農(nóng)田不見了,田埂上的野草也看不見了,全被它們覆蓋得嚴嚴實實。周圍再多的草綠花黃,也立即做了陪襯,只禾苗那不斷加深的綠,勾魂攝魄。不知不覺,禾苗軟軟的莖葉間有了禾苞,逐漸鼓漲成純潔的感嘆號,安靜而無息,楚楚而又憐人。
水稻的花事,嚴格意義上來講,是從夏至過后開始的。先是在禾苞的頂尖淡淡地吐出一點點白色的稻花,星星點點,很細很白,挑在翠綠的莖葉間。僅僅幾天的功夫,水稻綠油油的嫩葉間,就鋪滿了層層疊疊的白色小花,遠遠望去,猶如籠罩著一片淡淡的白霧。人在它邊上走,有種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感覺。
盛夏,暖陽剛露頭,水稻就從容鎮(zhèn)定地揚花、灌漿,然后幻化成金黃的稻穗。稻子一黃,似乎助長了太陽的威勢,天地間頓時像下了火。每一粒稻子都竭盡所能,要把一生的燦爛都綻放出來。稻子越發(fā)的豐滿了,整個鄉(xiāng)村都跌落到了一個巨大的調色盤里。畫家也許是忘了其它的色彩,整個調色盤里就只剩下金黃一種顏色,黃得晃人眼,黃得連天邊的云朵也被浸染了。走進田野,全是金黃金黃的稻。腳下是稻,手邊是稻,向東是稻,向西還是稻。那小徑、鄉(xiāng)道、田野如同鋪開的一張張金黃色的巨毯,覆蓋著大地。
稻子一熟,連田野也有了風情。莊稼人背著雙手,很有成就感地在田埂上檢閱,來來回回。他們望向稻子的眼神,很像望向一群兒女。這是他們親手種植的稻子。∧囊豢稻子,不是他們一手帶大的?此時此刻,他們的心,是舒坦的,愉悅的。金黃的稻田,預示著稻穗已經(jīng)飽滿,意味著收獲的季節(jié)就要到了。
七月,在一聲聲“嚓——嚓”的脆響里,一株株禾稈整齊有序地臥在莊稼人的手里,再輕輕躺臥在地上。隨后,稻子坐在莊稼人的籮筐中走向院落,并在莊稼人一步一步走近村莊時,稻子看到了路上眺望的老人與小孩。稻子一走進院落,很快,人們就嘗到了一種幸福的東西——飽嗝,這是農(nóng)家最為渴求的聲音,也是稻子對莊稼人最好的報答。在這種報答的持續(xù)中,鄉(xiāng)村和它的孩子慢慢長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