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趟老家

 很開心，這個夏天，我和妻女趁著女兒暑假，帶著想家的那種期盼和喜悅，踏上了歸家的旅程。

一下車，我看到晚稻剛插。滿目綠樹繁花。鳥叫，偶爾一兩聲，在樹枝上。近鄉(xiāng)情怯。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，端詳著眼前的草垛、籬笆、竹林，心被一種不能自已的情緒激動得劇烈地跳動起來。

母親見到我們，眼睛里滿是歡喜，她臉上的每一道紋路里，都仿佛游弋著一條歡樂的魚。她拉著我的手問長問短。她像看一個孩童那樣看著我，只有在她面前，我才像個孩子，才恢復(fù)我應(yīng)有的活潑開朗。

陪母親去園子里摘菜蔬，母親胳膊肘里挎著篾籃。辣椒樹矮矮壯壯的，開著白色的碎花，結(jié)出的累累果實一直垂到地面，讓人愛憐。西紅柿的花黃色，掛在枝間的青色的西紅柿漫漶出一股青澀的味道。四季豆的藤蔓一個勁地攀緣，它的果莢從一朵朵紫色的花朵中探出來，枝葉間掛滿一把把嫩嫩的小刀。韭菜、空心菜嫩得掐得出水來。香瓜菜瓜，比賽著結(jié)。母親不知從哪里學(xué)到一句很時髦的話，笑瞇瞇地對我說，這些都是綠色食品，一點化肥都沒施過的。

炊煙升起來了，宋大媽家的，毛爹家的，在空中熱烈相擁，久久纏綿。還是村莊好，總是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。不設(shè)防。

二哥、二嫂和母親在廚房里，又是殺雞，又是洗菜、切菜。很快，正宗的土灶上，燒出了正宗的土菜。吃飯的時候，母親幸福地坐在我的旁邊，滿臉都是燦爛的笑容。一桌子的家鄉(xiāng)菜。我們埋頭大吃。母親卻吃得少，她笑瞇瞇地看著我們吃。

吃過飯，我和母親坐在陽臺上閑閑地說著話，母親順手用凳子上的耳挖子掏耳朵，不時低下腦袋控一控，花白頭發(fā)，在風(fēng)中飛舞。我的心兒猛地揪起，搬出一張靠椅，“媽，過來坐下。”我拿著耳挖子，為母親采耳。我的手在近三十年來，第一次接觸到母親的臉，那是一張粗糙的、飽經(jīng)滄桑的臉。我的手指滑過母親的肌膚，去為母親掏耳朵，母親眼里竟涌出了晶瑩的東西。那一刻，夏日午后的陽光正燦爛地照在我們母子身上，我的眼里再也止不住地滾下了淚珠，我在心里默默地問自己，對于我這個離開母親多年在外生活的兒子，今生今世，還能有幾次這樣的機(jī)會？可以讓我如此親近地觸摸母親的臉？還能有幾次這樣的機(jī)會？可以讓我為母親掏耳朵？

傍晚，我去田間地頭轉(zhuǎn)悠。這里，那里。仿佛魚兒回到水里，全身每一個細(xì)胞都活了。

田里的水已沉淀下來，綠色的稻禾之間，水光一漾一漾的，倒映著藍(lán)天、云朵和正在生長的稻禾的淡墨色影子。喜鵲散開在田埂上，喳喳喳的，一顛一顛地跳著，悠悠地啄著草間的蟲子。灰色的麻雀從低矮的樹枝上飛過，它們追逐在我身后，細(xì)細(xì)的腳丫在草地上蹦蹦跳跳。

酸棗樹像一位腰纏萬貫的土財主，從翠綠的衣袍里掏出一粒粒晶瑩剔透的黃寶石，撒在小路上，“滴答滴答”的細(xì)響又像時鐘的腳步……一個彎腰撿拾酸棗的孩子迎風(fēng)而長，長成大學(xué)生、白領(lǐng)、領(lǐng)導(dǎo)，長成丈夫、父親，長成一個異鄉(xiāng)人……

去屋后的藕池河看看。蘆葦也是瘋長的。子子孫孫，代代不絕。長在河邊的喜樹，落葉飄進(jìn)河水里，調(diào)皮而機(jī)靈的小魚追逐上來，嬉鬧著，盤旋著，片片落葉被它們旋到河水的深處。

夜里，我陪著母親說話，聽母親擺誰家的子女孝順、兄弟和睦，講前幾年栽種的桃樹有幾棵己經(jīng)結(jié)果了，敘外出打工的孫輩買了房子換了車子……母親告訴我這些事的時候，她的語氣里充滿了情感。

晚上，我睡在老家清新空氣的夜里，微風(fēng)帶著絲絲白玉蘭的花香飄蕩在屋子里。這個夜里沒有車水馬龍的聲音，沒有燈紅酒綠的世界，老家的月夜讓我靜靜地回歸，人世的困頓、艱難與坎坷，都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我們回城那天，我還在睡夢之中，便隱隱約約聽到細(xì)碎的腳步和忙碌的聲音。我知道，母親已經(jīng)在準(zhǔn)備早餐了。我起床走出房門，一陣濃濃的咸菜香味撲鼻而來。門口，干干凈凈的臉盆里，裝滿熱乎乎的洗臉?biāo)�，里面放著疊好的明顯是反復(fù)洗過的毛巾，我知道是母親為我準(zhǔn)備的，我含著淚水感受著這份難以言說的母愛，嗅著溫暖的毛巾上留下的淡淡的香皂味，在愧疚中完成了洗臉的過程。

我站起身，這才留意到，母親在我身后默默地注視著，臉上是笑意和滿足。母親說，水怕涼了吧！那一刻，我百感交集，鼻子一酸，眼淚又出來了，我裝作抬頭看天，讓眼淚流進(jìn)衣領(lǐng)里，溫暖我的心。

我們啟程了，母親拖著年邁的身子，將我們送到村口，又是一番千叮嚀萬囑咐。如路上乘車要小心啦，兩個人要和和美美過日子啦……母愛拳拳，懷揣著這樣的母愛上路，人生還有什么坎不能逾越！